千禧年的渡口 大邱的雨季仿佛没有尽头连时间都被雨水泡得绵软、褪色。
阿炫童年的红砖楼楼梯扶手锈蚀如凝固的血痕。
六岁那年一场暴雨吞噬了妹妹浑浊的水沟再无涟漪。
母亲把悲恸生生咽下化作一句淬毒的诅咒狠狠钉进阿炫的生命里: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那枚钉子从此深嵌。
她学会了隐身:走路贴墙根吃饭只夹眼前菜将存在感压缩至无声无息。
十八岁前唯有学校天台是她喘息之地。
黄昏的风卷起操场的旗帜猎猎作响。
她站在水泥围栏边缘脚尖悬空丈量着与解脱的距离。
“跳下去就轻松了吧?” 可奶奶那双布满沟壑的手曾笨拙地擦去她的泪痕声音像干瘪的豆荚: “再熬一熬娃儿明天说不定有烤红薯呢。
” 于是她熬着。
白天课堂夜晚便利店的冷光凌晨两点路灯下背英语单词的剪影——只因听说“外面的世界讲英语”。
烤红薯的温热幻想是暗夜里唯一的光点。
十九岁她攥着那张写着“艺术类可申请奖学金”的贫困生表格挤进了汉城一所学费最廉的私立大学主修戏剧电影。
无关梦想只为生存。
第一次站在舞台中央滚烫的灯光如瀑倾泻台下是无边的黑暗。
那一刻胸腔里传来陌生的轰鸣——原来“被看见”的感觉如此震耳欲聋。
然而现实没有追光。
大二奶奶中风倒下父亲再婚母亲远走釜山。
生活的脐带骤然断裂。
她钻进地下酒吧的霓虹踩着爵士乐的鼓点一小时两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00元)。
汗水浸透廉价演出服脚踝在重复的旋转中肿成馒头。
2000年3月校园公告栏一角一张印着陌生方块字的中文海报闯入眼帘:“招募赴台拍摄偶像剧需韩语流利、能吃苦。
” 海报上的繁体字她一个也认不全。
但那句“能吃苦”像磁石。
她几乎是扑上去撕下了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片。
面试那天她套上跳蚤市场淘来的唯一正装——黑西装袖口磨得发亮如同她磨损的青春。
监制问:“为什么想去台湾?” 她用磕绊的英语凿开一条生路:“Because I need to leave.” 2000年9月15日桃园机场笼罩在细密的雨幕中。
她推着一只20寸的旧行李箱里面塞满了速食泡面、几罐辣泡菜还有一本翻得卷边的拼音注音对照表。
来接机的制片助理热情地喊:“阿炫!” 她怔忡两秒才反应过来——那是报名表上随手写下的“艺名”。
一个崭新的代号一个剥离过去的符号。
高雄片场中文剧本如同天书。
“我很想你”四个字标注着“wo hen xiang ni”。
她对着镜子一遍遍拗着僵硬的舌头练到凌晨三点唇角干裂。
拍摄第三周她被悬吊在两层楼高的钢丝上。
风掠过身体如秋千晃荡。
导演一声“卡”钢丝松脱她直直坠入保护用的保丽龙箱。
尾椎骨裂开细缝。
深夜十一点她扶着冰凉的墙壁挪进街角的7-11买冰敷。
收银员递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汤头清澈。
“妹妹加油喔。
” 陌生的方言陌生的善意。
那声“妹妹”让她瞬间溃堤在便利店门口蹲下哭得像当年那个无助的小女孩。
2000年10月31日《恋香》杀青宴。
她缩在角落穿着借来的不合身小礼服。
第一口啤酒滑入喉咙辛辣翻涌她慌忙吐回杯中——怕醉后失态怕眼泪决堤。
制片人端着酒杯走来:“明年要不要去北京?那边机会更多。
” “机会”二字于她尚模糊但“更多钱”的意思却像灯塔穿透迷雾瞬间点亮了她的眼。
**8. “氧气美女”与指指点点** 11月剧组散场。
她独自留在台北。
白天跑通告夜晚在师大夜市人流中穿梭分发印有自己泳装照的传单标题刺眼:“韩国氧气美女”。
路人的窃窃私语如针扎: “就是她拍限制级的那个。
” 她将帽檐狠狠压下手指在口袋里死死掐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2000年12月24日平安夜。
捷运淡水线的最后一班车载着她穿梭于寂静。
车厢空荡如漂泊的孤岛窗外流光溢彩的灯火是划过的流星。
手机屏幕亮起一个未接来电——母亲。
三年来第一次。
她没有回拨只是将冰冷的机身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
列车在黑暗中疾驰广播用四种语言报站编织着异乡的疏离。
恍惚间奶奶那关于“烤红薯”的絮语再次穿透岁月轻轻落在耳边。
她把滚烫的额头抵上冰凉的窗玻璃对着窗中那个模糊的影子也对着无尽的前路低语如咒亦是承诺: “阿炫再熬一熬。
” ——故事定格于此。
2000年的风依旧凛冽如刀但地平线的尽头已隐隐透出灰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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