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商税》载:凡茶商过榷场按三十税一抽分不得苛敛。
违者茶商可持榷场税单赴都察院陈告经御史台勘实按《大吴律?户律》论处抽税官吏杖一百罢职为民。
其有私设关卡、加倍抽税者以盗卖官田例论主官绞从官杖流。
君非叔孙通与我本殊伦 时事且未达归耕汶水滨 永熙六年孟春栖贤谷酒肆的杉木梁柱浸着潮气新醅米酒的甜香混着灶间柴火味却掩不住梁上经年霉斑散发的腐味。
谢渊卸去官服青衫下摆沾着晨露指间反复摩挲袖中焦页 —— 那是从废弃茶棚捡来的残片茶渍显影的 宁王的面容 那险恶的嘴脸深深刻进掌心纹路像道未愈的伤口。
松木桌上的粗瓷茶盏腾起细雾谢渊垂眸盯着水面倒影三五个茶商的私语如针般扎入耳膜:榷场的人说连茶梗都要过秤抽税...... 他的指尖骤然收紧茶盏在木桌磕出轻响惊得茶商们瞬间闭口。
去年运了五车茶饼如今只剩半车...... 另一个声音更低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学十八堡的老陈把茶树砍了换粮...... 话未说完邻桌传来铁器刮擦般的呛咳 —— 靠墙而坐的老茶农正用袖口狠擦嘴角掌心老茧在桌面碾出半月形红印像枚盖在状纸上的血戳。
谢渊的呼吸陡然一滞袖中惠民仓封条残片的压痕此刻正硌着指腹 —— 那是三年前在滁州他亲手揭下的布政使司云纹封条压痕深浅竟与老人掌心的纹路分毫不差。
他想起当时粮吏的辩解:官粮封存自有规制却没说封条下藏着三成霉粮。
此刻老人掌心的红印分明是长期按压官仓封条留下的磨痕。
老茶农的咳嗽声惊飞梁上麻雀茶商们抓起茶篓作势欲走目光却在谢渊身上逡巡。
谢渊按住腰间獬豸佩冰凉的金属隔着青衫传来警示 —— 他微服至此却忘了庐山茶商惯见的是双鹤纹腰牌而非都察院的獬豸徽记。
老伯可是常去惠民仓? 谢渊不动声色地挪到老人桌边递过自己的茶盏。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触到瓷壁时猛地一抖袖口褪下寸许靛青染渍闪过 —— 与滁州粮吏制服上的印泥渍一模一样。
谢渊喉间发紧那年在惠民仓他正是凭这抹靛青查出三成官粮被调换成麸皮。
小老儿...... 老人浑浊的瞳孔骤缩如鼠瘦长的手指蜷进破袄袖口在木桌蹭出一道痕迹只是帮人看茶棚...... 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弓着背抓住桌沿掌心老茧深深嵌进木纹让谢渊想起在宗人府地窖看见的、被反复摩挲的玉牒封皮 —— 那上面的磨损痕迹与老人掌心如出一辙。
酒肆木门 吱呀 推开穿青布衫的伙计托着酒坛经过腰间双鹤纹铜扣在晨光中一闪。
谢渊的视线扫过堂中食客三桌外的汉子正用袖口遮掩相同纹样与宗人府玉牒记载的 宁王榷场吏员服色 分毫不差。
他忽然想起萧栎的密信:庐山榷场已被宁王私军把持税单皆盖双重印信。
客官喝的可是云雾茶? 老茶农突然压低声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光手指在桌面轻点 —— 三长两短正是都察院传递密信的暗号。
谢渊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老伯好耳力在下正是慕名而来。
老人从袖中摸出半片茶饼饼面的章痕虽模糊边缘的火漆残迹却让谢渊瞳孔骤缩 —— 那是宗人府专用的防伪印记。
马蹄声骤响几个腰佩玄夜卫腰牌的身影掠过窗前。
老人浑身一颤茶饼 当啷 落地谢渊弯腰捡拾时瞥见他袖口滑出的税单边缘 —— 户部嘉禾纹火漆下双鹤的尾羽若隐若现与界石上的残片如出一辙。
税单上的茶渍是陈茶。
老人突然提高声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拇指内侧焦疤 —— 那是炒茶时被铁锅烫出的伤却与惠民仓火漆印的焦痕严丝合缝。
谢渊接过税单的瞬间老人瘦骨嶙峋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快速划过像在刻写某种密语。
木门 砰 地被踢开三个汉子闯进来靴底碾过满地茶叶。
谢渊按住袖中税单火漆印的边角在掌心刺出红痕与他在界石上发现的赤铁矿粉触感相同。
老茶农剧烈咳嗽着指向墙角竹篓:那是头茬...... 话未说完竹篓被踢翻底层半张焦页露出 宁王榷场 四字边缘茶渍在尘土中泛着暗红像极了茶农们按在状纸上的冤屈。
片尾 暮色浸透酒肆时老茶农被扶进后堂背影佝偻如株被砍去主干的老茶树。
谢渊借着添酒凑近灶台看见老人正将半片靛青布帛埋入灶灰 —— 布料边缘的云纹与滁州粮袋上的印记完全一致。
他忽然想起《大吴会典》条文:榷场抽税逾额者茶商可越级上告而眼前的税单上十抽其七的字迹被茶水掩盖显影后却是 宁王令 的笔锋。
客官要住店吗? 伙计的热络里带着刺探袖口铜扣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谢渊望着对方腰间晃动的皮袋 —— 里面装着与惠民仓相同的火漆块压制时留下的指纹竟与老人掌心的半月痕吻合。
他忽然明白这小小的酒肆竟是宁王榷场的暗桩每个食客的咳嗽、每个伙计的脚步都是一张监视的网。
离开时谢渊将茶饼贴紧心口栖贤谷的夜风卷着茶香却混着铁锈味 —— 那是老茶农藏在袖口的税单血迹。
山脚下榷场的梆子声传来三长一短与老人敲桌的节奏相同却让他想起在都察院审讯时锦衣卫用刑前的暗号。
他摸向袖中《大吴会典》商税条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老茶农掌心的半月痕、袖口的靛青渍、税单的双重印信此刻在他脑海中连成一条线 —— 宁王萧彬正是借布政使司的云纹封条、宗人府的云雷火漆将庐山茶田化作私产再以苛税之名将茶农的血汗熬成自己的官运。
谢渊忽然停步望着漫天星斗。
他知道明日前往榷场面对的将是比酒肆更严密的罗网。
但老茶农按在桌面的半月痕还在掌心发烫就像当年在滁州饥民们抓住他官服的力道 —— 御史的使命不正是让这些沉默的伤痕在金殿之上发出声响? 喜欢玄桢记请大家收藏:()玄桢记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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