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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渡上的逆流人生第75章 险途历劫

1989年秋豫东平原的风裹着麦秸秆的焦糊味我和律师王善美钻进绿皮火车敞开的车窗向河南郑州方向驶去。

铁轨像是被晒得发蔫的蛇在暮色里蜿蜒向前车轮碾过接缝处的“哐当”声震得车厢顶的铁皮簌簌掉灰。

闷热的车厢内空气里汗臭、泡面的油香、邻座老汉旱烟袋的辛辣味缠在一起黏在皮肤上像层洗不掉的膜。

我把胳膊肘抵在窗沿指尖蹭到玻璃上凝结的水汽窗外的麦田正飞速后退金黄的麦浪被火车劈开又在身后缓缓合拢像从未被惊扰过。

身旁的王善美正低头摆弄着什么藏青色西装的袖口磨得发毛领口沾着几点油渍——那是他从上海带来的唯一一套正装出发前特意用肥皂搓了三遍此刻却被旅途的疲惫浸得没了精神。

他指尖捏着本褪色的律师证塑料封皮上的照片有些模糊照片里的年轻人戴着圆框眼镜眼神亮得很不像现在这样眼底蒙着层挥不去的倦意。

他把律师证塞进衬衫内袋指尖反复蹭了蹭袋口的布料像是在确认什么宝贝那动作轻得生怕碰碎了里面的东西。

我们此行的目的说起来实在不值得——去长垣县追讨一笔三千元的服装货款。

这笔货款钱拖了三年长垣县纺织厂的老厂长他们派了业务员找了无数次要么被对方以“没钱”搪塞要么连人都见不到。

最后实在没办法才托人从宜城市司法局请了王善美律师毕竟在1989年“市里来的着名律师”这几个字听着就比区司法所的人多几分分量。

我们服装厂的货物竟然也是被河南长垣县这个叫张德顺的人所拿。

于是王善美将我们和纺织厂的欠债并案一并让我们一起去追债。

王善美的公文包放在膝头深棕色的羊皮封面在车厢顶昏黄的煤油灯下泛着幽光包带被磨得发亮显然用了不少年头。

我知道他的包里除了顺带给我们服装厂催货律师函之外里面装着市区一家中型纺织厂三年来的供货合同、送货单还有一叠厚厚的诉讼材料每一页都写着“四千元”这个沉甸甸的数字——对纺织厂来说这是几十个工人的工资;对王善美来说这也是他接手的第一个跨省的案子容不得半点差池。

“让让!让让!” 尖利的喊声突然划破车厢里的沉闷一个染着红毛的年轻人撞开过道里的乘客皮鞋踩在散落的花生壳上发出“咯吱”的脆响。

他双手插在裤兜两柄银色的弹簧刀在指间翻飞刀刃划过空气时带着细微的“咻咻”声像两只不安分的蝴蝶。

周围的乘客瞬间噤声有人下意识地往座位里缩了缩原本热闹的车厢突然静得能听见车轮碾铁轨的声音。

我瞥见王善美的手猛地按住了膝头的公文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羊皮封面被按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这动作太明显红毛的目光瞬间扫了过来那双眼睛里带着股狠劲像盯着猎物的狼。

我心里一紧突然想起一天前在蚌埠转乘火车时在车站上看到的通缉令——照片上的男人左耳也有个铜钱形的耳洞耳洞周围还留着点红色的印子和眼前这红毛一模一样。

通缉令上写着这人是个惯犯专在火车上抢劫已经在豫东一带流窜了半个多月。

“把钱交出来!别逼老子动手!”红毛几步走到对面座位前刀尖“啪”地顶在一个妇女怀中的帆布包上。

那妇女吓得浑身发抖怀里的婴儿被刀尖的寒光惊到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尖锐刺破了车厢里凝滞的空气。

周围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只有婴儿的哭声在“哐当”的火车声里格外刺耳。

王善美的手悄悄摸向公文包的夹层我知道那里藏着个钢制活页夹——那是他出发前从律所的废品堆里捡来的边缘还留着点铁锈他说“万一遇到事总能当个防身的东西”当时我还笑他小题大做现在才明白这不起眼的活页夹竟真的要派上用场。

红毛见妇女不肯松手眼神更狠了另一只手抽出第二把弹簧刀转身就划向斜前方一位老人的军绿色挎包。

那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怀里紧紧抱着挎包像是抱着什么救命的东西。

就在刀刃快要碰到挎包带子的时候王善美突然猛地站起身公文包“啪”地横挡了过去。

“当!” 金属相撞的脆响在车厢里炸开震得人耳朵发疼。

羊皮封面没能挡住刀刃瞬间裂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几页案卷从裂缝里飘出来像雪片一样落在过道上。

红毛的刀刃卡在了活页夹的铆钉之间他用力一抽“哗啦”一声活页夹的几页纸被带了出来王善美包里的《刑事诉讼法》笔记本也跟着掉在了地上。

笔记本的纸页已经泛黄是那种最普通的方格本封面上用钢笔写着“王善美”三个字字迹工整。

一张纸从笔记本里滑出来上面是他业余时间学习《古代汉语》时写的批注“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墨色已经有些淡了却被刀锋从中间划成了两半半截在红毛脚边半截粘在车轮溅起的泥点上。

潮湿的空气里墨迹慢慢洇开像一道蓝色的泪痕挂在泛黄的纸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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